我早几年买的一条裙子，虎豹纹，料子也不错，搬新家时没有舍得丢，可如今再翻出来穿，在镜子前照来照去，总觉得长了两、三寸。刚吃完午饭，我就急着去裁缝店里改，母亲看了看说：“咱自己有缝纫机，还要花那冤枉钱干啥。”缝纫机，蝴蝶牌缝纫机，随着母亲的提醒，我渐渐拾起对她的记忆，之所以用“她”而不用“它”，总觉得“她”的周身有太多浓浓的母性。
        想当年，她对于母亲来说，不亚于今天的豪宅和名车。在当年，这台缝纫机是父亲买给母亲最贵重的礼物，那时，还是凭票买的。现在已经记不清是通过何种方式，把这件金贵的物件搬运回家的，只记得她放在母亲卧室靠窗户的位置，斜斜的阳光顺着窗子射进来，照着母亲的头发通体金黄，母亲在缝纫机前飞针走线，那身影，该是家中最美的风景。缝纫机头放下来时，又成了我们兄妹几人轮流的写字桌。挺直腰板坐在上面写字，时不时调皮地踩一下踏板，对我来说，那简直是一种享受。我心里直埋怨这台缝纫机的庞然大物，要是能像自行车、新衣服那样，到同学、伙伴们面前炫耀一下该多好。
        最后，我终于想出个好点子，让母亲给我用缝纫机砸了个鞋垫，鞋垫是粉红色的花棉布，石榴花图案的，四周还沿了条白色的边，上面一圈圈密密的针脚，就像等高线。上体育课时，我故意反复几次调整鞋垫，故意把新鞋垫慢慢地放进鞋子里，碰到同学问，我总是装着很平淡地说，我妈用机子砸的，她们会惊奇地再问，你家买上缝纫机了，我又漫不经心地说，是呀，我家早买了。其实，殊不知，“蝴蝶牌”昨天才大驾光临我家。
        二十八年前，我家从北方搬到了南方，搬到了父亲工作的地质队。家里除了这台“蝴蝶牌”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。当时，关于缝纫机的运输问题，一家人讨论来，讨论去。后来，堂大伯做参考说，机头零部件多，又金贵，不能托运，其他的，可以装在纸箱里运走。母亲就用旧衣服反复包裹着这个宝贝机头，把她放在了一个手提包里，交给弟弟上车提着。坐火车时，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份量都不轻，逃荒似的。机头被弟弟小心地抱在胸前，玉玺般地保护着，十岁的弟弟，一路护送着我家的“国宝”。
        如今，缝纫机还是放在母亲卧室的窗户下，上面蒙上了布，我仔细地端详着这只“蝴蝶”，倍感亲切。微微有点磨损的台板，我试着加长，可下面的支撑架已经生锈，扳了几次也没有扳动，我把机子的皮带上好，这根年龄有三十多年的皮带，多处已经损坏。我想纫上线，可纫了几次都没有成功，在一旁的母亲说：“看看，看看，花眼了不是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，给外贸公司缝帆布手套，忙着赶活，总是要通宵地做。”
        我又试了几次，终于纫上了线。随着母亲的踩动，“踏踏踏”的声音，还是那么熟悉，那么悦耳，那么动听。她像一串串音符，把记忆的昨天和幸福的今天连在了一起，那密实的针脚里，全是温情。
        我转过头来问母亲，她是怎么韧针的，母亲笑着说：“纫缝纫机的针，要七步，每一步的次序都不能错，老了，眼睛不行了，瞎戳呗，有时碰的巧，几下也能纫上，有时候，就要花点工夫。”我心疼地看着母亲，内疚又自责。
        把裙子改好，母亲直了直腰身，一边抚摸着她心爱的老伙伴，一边郁郁地说：“等我不在了，你们谁也不会用这缝纫机了, 搁在谁家，都会嫌碍事的。”我鼻子一酸，不敢正眼看母亲。
        这台缝纫机，母亲的缝纫机，伴着我家几十年的老宝贝，她见证着我们的成长，记录着我家从艰辛到幸福的历程，渗透着浓浓的爱意……忽然觉得，缝纫机上流畅的沉寂而温暖的气息，多像母亲。（深圳MBA：www.pxemba.org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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